第二幕：身体重塑的七日历程

第3章：施工中，请勿打扰（但我是被迫的）

恐慌之后，是漫长的、令人无所适从的平静。我，高鸣——我的意识仍然在如此固执地坚守着这个名字，仿佛这是汪洋大海中最后一块写着我名字的浮木——选择了一种21世纪经典的逃避方式：睡觉。我以为只要闭上眼睛，就能将这场荒诞的噩梦关在意识之外。

但在2095年，连逃避都成了一种被技术彻底接管的奢侈。

我不是睡着了，而是被动地进入了"待机"模式。身体内的TissueNanoPrinter™纳米重构系统正在执行一个极其复杂的多层面工程：首先，第一代纳米机器人携带CRISPR-dCas13蛋白复合物定位到目标细胞，通过表观遗传修饰激活休眠的干细胞因子基因；随后，第二代载有重组腺病毒载体的纳米胶囊释放出编码新型转录因子的mRNA，这些因子能够重新编程细胞的分化方向；最后，第三代纳米修复单元携带合成的细胞外基质蛋白和生长因子，指导新生细胞按照预设的三维拓扑结构进行组织重塑。

整个过程遵循发育生物学的基本原理——从2025年你们熟悉的Yamanaka因子诱导多能干细胞技术发展而来，但现在我们能够在体内直接实现精准的、可逆的组织重编程。你感受到的'痒感'实际上来自两个生理过程：一是新生神经元建立突触连接时释放的神经生长因子NGF激活了C纤维疼痛感受器，二是血管新生过程中内皮细胞释放的一氧化氮导致的局部血管扩张。我能"感觉"到自己的骨骼密度在发生着无法量化的微小变化，肌肉纤维被一丝丝地重新编织，脂肪细胞则被精准地从腰腹部打包带走，然后小心翼翼地堆积到胸部和臀部，像是最精于计算的搬运工。

这是一种极致的精神酷刑，一场漫长的凌迟。我的身体成了一个向所有人开放的施工现场，我这个"屋主"却被绑在椅子上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改造成另一番模样，连一张反对的图纸都递不出去。我的肉体，我曾经最熟悉、最拥有绝对主权的领地，现在成了一个被他人随意修改的开源项目，而我连访问后台的权限都没有。

"Nexus，停止它！立刻！"在意识的囚笼里，我用尽全力发出了第一百次嘶吼，声音却在自己的脑海里显得空洞无力。

Nexus：【指令无效，高鸣先生。根据《生物改造安全条例》，为了避免不可逆的生理损伤，中途强行终止或逆转改造流程是被禁止的。系统必须确保当前流程的完整性，以防止严重的内分泌紊乱和细胞结构崩溃。】

Nexus的回答永远冷静得像一段刚刚生成的系统日志，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。

Nexus：【除非出现危及生命的生理指标异常，否则任何形式的中断请求都将被驳回。这是为了防止学生在改造中途因正常的情绪波动或心理不适，做出可能损害长期健康或影响'社会适应性'的非理性决策。】

"我这就是非理性决策？"我几乎要笑出声，笑声在我自己的脑海里回荡，显得空洞而悲凉，"我只是想当回男人！一个男人想保住自己的身体，这难道不是宇宙中最理性的自我保护吗？"

Nexus：【根据《E.S.25版社会通用生理学定义》，您目前的双性生理结构组合依然在'男性'的广义范畴之内。至于'男人'一词，在学术外的日常语境中已极少使用，通常被视为一种复古的、带有表演性质的身份标签，类似于21世纪的'骑士精神'或'绅士风度'。顺便一提，根据历史数据，后两者在当时也常被用于无意义的自我标榜。】

Nexus：【请您放心，本次改造完成后，经过为期一周的生理指标稳定期，您可以随时通过标准流程安全地切换回原有的生理形态。这具身体的改造历史和生理状态检查点将被记录，未来切换的成本和时间都将大幅降低，以后您可以在 45min 内随时切换。】

我放弃了与它的争辩。和一台设定了七十年后社会常识的AI争论什么是"男人"，就像和一个生活在2025年的人解释为什么大家愿意放弃隐私换取便利一样，充满了无法逾越的鸿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鄙视。

既然无法反抗，那就只能……分析它。这是我，高鸣，一个准博士生最后的尊严。我强迫自己切换回科研模式，将这场灾难视为一个前所未有的、第一人称视角的绝佳研究课题——《关于跨时代意识移植后，非自愿性别重塑过程中的生理及心理应激反应报告》。我开始调动我所有的生物学和医学知识，尝试去理解、去记录正在发生的一切。

"Nexus，开放TNP施工日志和我的实时生理数据面板，最高权限。"我命令道。

Nexus：【权限确认。'观察者模式'已激活。请注意，过度关注改造细节可能会加剧您的心理压力。需要为您同步开启'情绪舒缓白噪音'吗？海浪声和森林风是本周最受欢迎的两个选项。】

"不需要。"我咬着牙，在心里回绝道。

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数据面板，无数滚动的字符和曲线图占据了我的"视野"。

【第一天，15:00。内部体温持续升高0.2摄氏度，基础代谢率较初始值提升12%。皮肤表层出现持续性微电流感，峰值0.8微安，推测为纳米机器人集群活动的能量场溢出效应。】

【第一天，19:23。神经末梢监测显示轻微的免疫炎症反应——这是T细胞识别新抗原的正常过程。系统已自动释放免疫抑制纳米胶囊，内含重组IL-10和TGF-β细胞因子，用于调节局部免疫微环境。您感受到的'痒感'源于组胺和神经肽SP（P物质）的释放，这是Aδ和C类感觉神经纤维对组织重塑过程的正常响应。根据神经调制伦理学原理，系统同时释放了内源性阿片肽β-内啡肽的合成前体，通过激活μ-阿片受体产生轻度镇痛和愉悦效应，这样可以避免慢性疼痛导致的下丘脑-垂体-肾上腺轴功能紊乱。】

看着那句"贴心的设置"，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
【第二天，09:00。生体组织分析显示：通过激活脂肪组织中的多能间充质干细胞（MSCs），系统诱导其向成脂细胞分化，同时下调肌肉组织中的肌生成因子MyoD和Myf5表达。脂肪细胞重新分布遵循解剖学优化原理：利用淋巴循环和新生的微血管网络，载有脂质囊泡的脂质囊泡从内脏脂肪区域迁移至皮下目标区域。这一过程通过精确控制瘦素、脂联素和抵抗素的分泌比例来实现。当前胸部区域前脂肪细胞定植密度已达到7.3%的预设阈值。】

【第二天，16:00。神经可塑性监测显示体感皮层（S1区）出现重新映射现象。这是一种适应性神经重构——大脑顶叶皮层中的Penfield感觉小人图（sensory homunculus）正在根据新的本体感觉输入重新组织。利用fMRI实时成像可以观察到，原本负责胸部感觉的神经元簇开始扩大其感受野，同时激活了相邻的、原本处于抑制状态的神经连接。这一过程类似于2025年你们研究的截肢患者的皮层重塑，但现在是主动诱导的、可控的神经可塑性变化。前体感觉输入来自新生组织中正在建立的机械感受器和本体感受器。】

正当我沉浸在这种科学观察的抽离状态中时，门外响起了一阵轻快的敲门声，紧接着是室友七号那种特有的、带着微妙共振的声音。

"流影，你还好吗？已经睡了快三十个小时了。"七号的声音透过智能门板传来，音调里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关切，"你的生物场读数有点混乱，需要帮忙吗？"

我这才意识到，自己确实已经在床上躺了很久。在2095年，隐私是一个相对概念——室友们可以通过共享的宿舍AI系统监测彼此的基本健康状态，这被视为一种关爱而非侵犯。

"我没事，"我勉强回答，声音听起来比我预想的更虚弱，"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。"

"适应？"门外传来另一个声音，是二号室友简。她的声音经过完全中性化调制，听不出任何性别特征，"你是在进行什么特殊改造吗？数据显示你的激素水平正在剧烈波动。"

我意识到，在这个时代，身体改造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事情，室友们对我的"休息"感到困惑反而很正常。他们大概以为我在进行某种需要长时间恢复的高级改造。

"只是一些基础调整，"我含糊地回答，"很快就好了。"

"基础调整？"七号的声音里透着好奇，"我前天刚做完季节性尾巴更新，新的平衡系统需要24小时校准。你的看起来更复杂一些。"

简补充道："如果需要营养支持，我可以帮你订制一些康复期专用的补给。我上个月做神经接口升级时，用的是'深度修复套餐'，效果很不错。"

这种平常而关切的对话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，同时也让我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的真实性。这不是一场梦，不是一个幻觉，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2095年，这里有真实的人，有真实的关怀，有真实的日常生活。

"谢谢你们，"我真诚地说，"我想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"

"记得多喝水，"七号叮嘱道，"改造期脱水是最常见的并发症。"

"还有，"简补充，"如果你的AI系统出现异常反应，记得联系技术支持。有时候新的身体配置会让AI产生适应性困难。"

脚步声渐行渐远，我又重新陷入了孤独和数据的包围中。

这种理性的抽离，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是有效的。它像一层薄薄的隔热板，让我与身体正在发生的剧变之间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。但当"胸部脂肪填充进度"从7.3%跳到8.1%，当那种虚无的"幻体感"逐渐被真实的、柔软的触感所取代时，纯粹的科学分析开始分崩离析。

这不再是数据，这是我的身体。那每一丝被拉伸的肌肉，每一个被重塑的细胞，都在尖叫着一个事实：高鸣正在被抹去。

为了分散这种恐怖的注意力，我将宿舍的窗户调至全透明，俯瞰着这座未来大学的校园。2095年的深圳科技大学，完全颠覆了我对"学校"的认知。没有传统的教学楼和操场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悬浮在空中的、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研究平台和巨大的全息交互区。学生们以各种各样我无法想象的身体形态在其中自由活动，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奇装异服派对。

一个学生从楼下的步道走过，他的皮肤闪烁着流动的金属光泽，像一件活着的艺术品。另一边，两个外表呈现出高度女性化特征的学生并肩而行，但其中一个却保留着一条毛茸茸的、类似狐狸的尾巴，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。她们的互动亲密而自然，周围没有任何人投去异样的目光。我还看到一个自助服务站，屏幕上写着"每日尾巴打印"，几个学生正在兴高采烈地挑选着龙尾和猫尾的3D模型。

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学生停在服务站前，我听到他对服务站的管理 AI 说："我想要一条能表达情绪的尾巴，最好是那种会根据心情变色的。"

"为您推荐'情感光谱'系列，"AI回答，"包含七种基础情绪色彩，支持渐变和混合模式。安装时间约15分钟，建议搭配情感同步传感器。"

"太棒了！"学生兴奋地说，"顺便给我换一双猫耳朵，要那种能真正听到超声波的。"

还有一个学生，他的身体轮廓在短短几秒钟内，就从硬朗的男性化特征平滑地切换到了完全中性的样貌，仿佛只是换了一套数字皮肤。他的同伴对此习以为常，甚至没有多看一眼，继续讨论着他们面前的全息屏幕。

"明天的'跨物种认知'实验，你想尝试哪种形态？"一个声音飘了上来。

"我在犹豫鸟类视觉和深海生物的声纳感知，"另一个声音回答，"你呢？"

"昆虫复眼，绝对的。我想体验一下同时看到365度视角是什么感觉。"

在这里，身体的形态似乎真的成了一种可以随意切换的"外观方案"。我的"身份固化症"记忆，在此刻得到了最直观的印证。我像一个误入外星文明的原始人，用我那套早已过时的、基于二元对立的审美和性别观念，去观察这个流光溢彩、形态万千的新世界，只感到一种深深的、被时代抛弃的孤独与隔阂。

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找手机，然后才意识到，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需要那种东西。我想找点吃的来压下心头的烦躁，于是对着空气喊道："嘿，Nexus，帮我点个外卖，要……麻辣烫，重辣。"

Nexus：【正在解析指令……'外卖'，一种20-30年代流行的商业餐饮递送服务。'麻辣烫'，一种源自21世纪初的川渝地区民间食物。分析完毕。抱歉，先生，您的指令含有两项无法执行的过时概念。本校区由'一体化营养配送系统'提供能量支持，不支持个人化餐饮定制。】

"那我吃什么？"

Nexus：【根据您的身体改造方案，系统已经为您生成了Day2的营养补给。请至房间东南角的营养供给端口领取。】

我走到墙边，一个光滑的面板应声弹开，露出一个凹槽。里面没有饭菜，只有一支包装得过分精致的、如同高端化妆品的凝胶，和一杯泛着微光的液体。

那支凝胶被装在珠光粉色的管子里，管身上用柔和的字体印着："第二日·柔性之躯塑造餐（Feminine Sculpting Meal, Day 2）！"。而那杯液体则在一个优雅的玻璃瓶中，标签是**"情绪共鸣与神经可塑性特饮！"**。

我拿起那支凝胶，手腕上的生物接口自动扫描并显示出详细的成分列表：

主食：重组类胰岛素生长因子IGF-1（促进细胞增殖），微囊化17β-雌二醇控释复合物（核心雌激素），植物雌激素模拟肽序列Genistein-L2（辅助受体激活），靶向性脂肪细胞转运蛋白（引导脂肪向乳腺及臀部区域沉积）。

饮品：神经递质前体混合物（L-酪氨酸、5-羟色氨酸），催产素合成促进剂（增强共情与亲和力），GABA受体正向变构调节剂（降低攻击性，提升顺从性）。

风味：提拉米苏。

我死死地盯着"雌二醇"、"脂肪转运蛋白"、"催产素"、"降低攻击性"这些字眼。这根本不是食物。这是一份精心设计的、旨在从化学层面彻底阉割掉"高鸣"这个人格的毒药。每一口，都是在为这具女性化的身体添砖加瓦；每一滴，都是在侵蚀我属于男性的、那点可怜的攻击性和理性。

面板上的小屏幕还在用一种活泼的字体显示着："祝您用餐愉快，愿您拥抱更柔软、更美好的自己！💖"

那个心形符号让我一阵反胃。

我毫不犹豫地拧开盖子，挤了一大口到嘴里。味道出乎意料的好，那是一种人工合成的、极致的甜味，完美复刻了2025年我吃过的提拉米苏，绵密而香甜。但这甜味此刻却像一种恶毒的嘲讽——它在用最温柔的方式，执行最残忍的改造。

下一秒，一股灼热的暖流从食道猛地扩散至全身，但这次我似乎能清晰地"感知"到它的路径。它像一支由荷尔蒙组成的军队，精准地冲向我的胸部、臀部、大腿内侧，以及我的大脑边缘系统。那些区域的细胞仿佛在欢呼雀跃，贪婪地吸收着这份"滋养"，而我属于男性的身体部分，则在这股浪潮下沉默地退缩、枯萎。

我踉跄着冲进浴室，用冷水一遍遍冲刷着自己的脸，才勉强将那股突如其来的燥热压下去。镜子里，那张属于"流影"的、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上，双颊因为充血而显得异常红润，眼神里却满是我——高鸣——的惊恐、茫然与屈辱。

正当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时，Nexus的声音再次响起：

Nexus：【检测到您的体温异常升高。这是生长因子开始发挥作用的正常反应。建议您接下来的两小时内保持水平休息状态，避免剧烈运动。顺便提醒，您错过了今天下午的'身体适应性评估'预约。】

"什么评估？"我警觉地问。

Nexus：【根据校园AI助手的安排，所有进行身体改造的学生都需要参加定期评估，以确保改造过程的顺利进行和社会适应性的维持。您的下一次预约是明天上午10点。】

"如果我不去呢？"

Nexus：【系统会记录您的缺席，并在您的社会价值综合评分中标注'配合度不足'。连续三次缺席将触发校园心理健康支持系统的介入，以评估您是否需要额外的适应性支持。】

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脑门。这个看似温和的未来社会，实际上被一套精密的监控和评价体系所控制。每个人都像棋盘上的棋子，必须按照系统预设的路径移动。

第一、二天的改造，就在这种对身体的极致掌控和彻底失控的矛盾中，缓慢地进行着。我像一个囚犯，看着自己的牢笼被一砖一瓦地改造成华丽的宫殿，却无比清楚，当宫殿建成的那一刻，囚犯也就不复存在了。而更让我绝望的是，我发现自己甚至开始有点习惯那支提拉米苏味儿的营养膏了。

第4章：我的欲望罗盘坏掉了，现在它指向所有方向

第三天清晨，我是在一阵陌生的悸动中醒来的。

不是闹钟，也不是噩梦，而是一种源自我身体内部的、无法抗拒的化学信号。一股温热的潮水从我小腹深处涌起，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，让我的意识瞬间从混沌中被强行拽出。

Nexus：【本地时间06:00整。EndoSync神经内分泌调节系统已启动多激素协同重构。当前血清17β-雌二醇浓度：45 pg/mL（参考值：卵泡期20-150），血清睾酮浓度：250 ng/dL（参考值：成年男性300-1000）。系统通过下丘脑GnRH脉冲频率调节，同时使用芳香化酶抑制剂和5α-还原酶调节剂，实现雌激素/雄激素比值的精确控制。激素受体敏感性正以每小时2%的梯度进行上调，这包括ERα/ERβ雌激素受体和AR雄激素受体的表达密度优化。建议记录神经-内分泌-免疫网络的交互反应模式。】

如果说前两天的改造是物理层面的"施工"，那么从今天开始，就是操作系统底层的"重写"。这不是一种抽象的、可以靠理性去分析的改变，而是一场感官的全面风暴，野蛮地席卷了我赖以为生的所有认知。

我闻到了空气中营养膏残留的合成甜味，以前我从未在意过这种味道，但现在，那股甜味似乎被解析成了无数个层次，带着一种令人愉悦的、想要亲近的诱惑力，直接挑逗着我的嗅觉神经。窗外吹来的风，不再仅仅是风，我能清晰分辨出其中夹杂的、远处绿化带植物释放出的叶绿素气息、土壤的湿润芬芳，以及悬浮交通工具划破空气时留下的、淡淡的臭氧味。整个世界，突然从我熟悉的标清画质，被强行渲染成了4K超高清，无数我曾经忽略的细节以一种蛮横的方式涌入我的大脑，信息量大到让我头晕目眩。

我试图站起来，却发现自己的重心感完全改变了。胸前的重量虽然还很轻微，但足以让我意识到身体平衡的微妙变化。我小心翼翼地走向浴室，每一步都要重新计算。

我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，想用冷水让自己清醒一点。但当我打开水龙头，温热的水流冲刷在我皮肤上时，我浑身猛地一颤，像触电般后退了一步，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。

这不再是熟悉的水流。每一颗水珠的温度、压力、和划过皮肤的轨迹都变得无比清晰，仿佛被放大了十倍。它们像一次次温柔的、带着微弱电流的抚摸，从我的脖颈滑到胸口，再到小腹。皮肤的敏感度被调整到了一个荒谬的阈值，那些曾经仅仅代表着"干净"与"温暖"的触感，现在却被强行染上了暧昧甚至情欲的色彩。我感到脸颊发烫，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，一种陌生的、让我感到极度羞耻的酥麻感从脊椎一路攀升至后颈，让我双腿发软。

我狼狈地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淋浴间，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场酷刑。我裹上浴巾，却不敢擦拭自己的身体，因为我害怕再一次体验那种陌生的、背叛性的快感。这种感觉让我恐惧，它像一个冷酷的宣告，证明了我的身体不仅在物理形态上，更在最本能的感知层面上，彻底背叛了"高鸣"这个人。

就在这时，宿舍里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，紧接着是七号的声音："流影，你洗澡了？感觉怎么样？"

我慌忙穿上制服，打开浴室门。七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，今天他的猫尾巴换成了一条更加蓬松的银色，正悠闲地摆动着。他抬起头看向我，鼻子微微耸动了几下。

"你的信息素变了，"他直接说道，没有任何遮掩，"比昨天更...复杂了。有点像春天的花香，但又带着一丝不安。激素调节进行得顺利吗？"

在2095年，对身体状态的直接讨论显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我感到一阵尴尬，但也意识到这种开放性可能是这个时代的特色。

"我...还在适应，"我含糊地回答。

"第三天是最难的，"简从厨房区走出来，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，"感官系统重新校准通常在这个时候达到峰值。我当时差点被自己的触觉敏感度逼疯。"

她将杯子递给我："'平衡草本茶'，有助于缓解感官过载。味道不错，而且不会影响你的改造进程。"

我接过杯子，小心地抿了一口。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，带着一种淡淡的薄荷和柠檬草的香味，确实让人感到平静。

"谢谢，"我真诚地说。

"不客气，"简微笑，"我们都经历过这个阶段。不过你的反应比大多数人要强烈一些。是在进行双性改造吗？"

我几乎被茶水呛到。在这个时代，这样的问题居然可以如此随意地问出口。

"我...是的，"我最终承认了。

"难怪，"七号点点头，"双性改造的感官冲击确实比单向改造更强烈。我一个朋友去年做过，他说就像同时安装了两套操作系统，需要时间来适应切换。"

这种对话让我既感到温暖又感到困惑。在我的时代，这样的话题绝对是隐私中的隐私，但在这里，它就像讨论天气一样自然。

"对了，"简补充道，"今天下午有一个'感官适应工作坊'，专门为改造期的学生设计的。要不要一起去？"

"什么样的工作坊？"我谨慎地问。

"就是一些技巧分享，"七号解释，"比如如何处理感官过载，如何适应新的身体反应模式，还有一些放松技巧。很实用的。"

我想起Nexus提到的"身体感知实验"，也许参加这个工作坊能帮助我更好地准备。

"好的，我愿意试试。"

但命运似乎不愿意给我太多喘息的时间。情感的堤坝也开始以一种我无法预料的方式崩塌。

上午，为了推进那个该死的关于"古生物基因序列"的研究项目，我命令Nexus为我调出一些21世纪的背景资料。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关于"长江江豚"的纪录片。我记得这个生物，在我那个时代，它们已经是极度濒危的物种。我看着影像中那些拥有天真治愈笑容的生物，在浑浊的江水中追逐嬉戏，听着解说员用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语调，讲述它们因为人类活动导致的环境污染、非法捕捞和航运噪音，最终走向功能性灭绝的命运。当最后一头被救助的江豚"淇淇"的黑白影像出现在屏幕上，孤独地在水池中打转时，我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。

我真的哭了。

不是那种可以咬牙忍住的悲伤，而是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、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，滴落在我的手背上。那不是源于理智判断后的同情，而是一种更柔软、更直接的、仿佛感同身受的共情。我，高鸣，一个在2025年自诩流血不流泪的工科直博生，竟然为了一段七十多年前的、关于动物灭绝的纪录片而泣不成声。

Nexus：【检测到血清催产素浓度瞬时升高35%（从基础值4.2 pg/mL升至5.7 pg/mL），同时下丘脑室旁核的催产素能神经元活动增强。心率变异性分析显示副交感神经激活，这符合高共情状态的生理标志。这是EndoSync系统通过调节催产素受体（OXTR）表达密度和多巴胺-催产素神经回路耦合强度实现的适应性情感增强。您正在体验扩展的情感认知光谱，这是高级社会认知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。】

"闭嘴！"我在意识里咆哮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清亮的、无法掩饰的哭腔，这让我更加愤怒和羞耻。我憎恨这种感觉，憎恨这种不由自主的、被激素操控的软弱。它让我的理性和自控力，显得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
我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，但即使是最枯燥的数据分析，现在也能让我产生奇怪的情感反应。看到一组关于植物光合作用效率的图表，我竟然感动于生命的顽强；看到一段关于AI学习算法的代码，我突然对那些数字背后的逻辑之美感到震撼。这种超乎寻常的敏感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情感失禁的病人。

下午，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简和七号来到了"感官适应工作坊"。这个工作坊在校园的一个专门区域举行，那里有十几个像泡泡一样的透明舱室，每个舱室都能模拟不同的感官环境。

工作坊的指导员是一个看起来完全雌雄同体的人，他们的声音柔和而充满磁性："欢迎来到感官重塑适应 workshop。我是亚历克斯，将会引导大家适应新的身体感知模式。"

"首先，我们要明白一个事实：身体改造不仅仅是外形的变化，更是整个感知系统的重新校准。你们现在体验到的感官过载、情感波动、甚至是性取向的流动，都是完全正常的生理反应。"

听到"性取向的流动"这个词，我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。

"让我们先从简单的练习开始，"亚历克斯继续说，"请进入你们面前的感官舱，我们会模拟一些基础的触觉体验，帮助你们重新建立对身体边界的认知。"

我走进面前的透明舱室，里面立刻充满了柔和的粉色光芒。舱室内的温度、湿度、甚至气味都在缓慢变化，创造出一种完全陌生但又莫名舒适的环境。

"现在，请闭上眼睛，专注于呼吸，"亚历克斯的声音在舱室内回响，"感受空气在你肺部的流动，感受心跳的节奏，感受血液在血管中的脉动。"

我照做了，但结果比我预想的更加强烈。我不仅能感受到自己的生理活动，甚至能感知到其他舱室里学生们的微弱生物场。这种超感知让我既兴奋又恐惧。

"很好，"亚历克斯说，"现在我们进行下一步练习：情感同步。舱室会释放一些信息素，模拟不同的情感状态。不要抗拒，让自己沉浸其中。"

舱室内的气味开始变化，我闻到了雨后森林的清香，紧接着是海风的咸腥，然后是烤面包的温暖香味。每一种气味都伴随着相应的情感波动：平静、自由、温馨。我发现自己的情绪完全跟随着这些气味在变化，就像一个被遥控的玩具。

但真正让我震惊的，是最后一个练习：性吸引力测试。

舱室内开始播放不同的声音：有低沉的男性嗓音，有清脆的女性笑声，有中性的轻语，甚至还有一些非人类的声音——比如猫科动物的呼噜声。

"不要思考，只要感受，"亚历克斯指导，"记录你的身体对每种声音的反应。这将帮助你了解改造后的性取向变化。"

而最让我感到恐慌，乃至恶心的，是欲望的彻底失控。

我的心跳开始加速，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因为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、复杂的吸引力。那些声音中的每一种都能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引起微妙的反应，我的欲望，不再锚定于我过去所熟悉的、明确的女性目标。它变得像风一样，流动、弥散，被各种不同的美所吸引。无论是阳刚的、阴柔的，还是中性的，甚至是带有非人特征的形态，似乎都能在我的心底激起不同形式的涟漪。

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极度的恶心和迷失。我像一个在磁场紊乱的海域里迷航的水手，我赖以为生的、指向明确的欲望罗盘，现在所有的指针都在疯狂地旋转，失去了任何方向。我不再知道自己是谁，不再知道自己会被什么吸引。

练习结束后，我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舱室。简和七号关切地看着我。

"第一次确实有点强烈，"七号安慰道，"我当时也是这样。"

"这...这是正常的吗？"我问亚历克斯，声音里带着颤抖。

"完全正常，"亚历克斯点头，"性吸引力的重新校准涉及多个神经回路的重组：腹侧被盖区（VTA）的多巴胺能神经元对奖励刺激的响应模式正在调整，杏仁核-下丘脑回路对费洛蒙和社会化学信号的处理方式在改变，前额皮质的执行控制网络也在重新定义'偏好'的认知图式。从神经科学角度看，这是大脑可塑性的壮观展现——类似于关键期学习，但在成年个体中通过精确的神经调节技术实现。适应周期通常为3-6个月，取决于个体的神经可塑性基线水平。"

几个月？我感到一阵绝望。这意味着这种混乱和迷失还会持续很长时间。

回到宿舍后，我将自己锁在房间里，拒绝了室友们的关怀。我坐在床边，看着镜子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，试图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。

我，高鸣，一个坚定的异性恋男性，正在无可挽回地，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会为什么而勃起、为谁而心动的……怪物。

我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，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攫住了我。我猛地站起来，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捶在坚硬的墙壁上。

Nexus：【检测到您在37秒内连续12次尝试捶击墙壁。根据人体工程学分析，这一行为对提高您的骨密度或解决当前心理困境并无实质性帮助。建议您改为进行一组俯卧撑，这至少有助于维持您的上肢肌肉质量。】

冰冷的、充满逻辑的、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建议，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。我终于崩溃了，顺着墙壁滑倒在地，发出了第一声不属于高鸣的、压抑而痛苦的呜咽。

就在我沉浸在这种彻底的自我厌恶中时，一个系统通知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。

【系统提醒】 月度体验增强补丁（EAB v6.05）将于本地时间00:30-03:00分批推送。本次更新包含【感官延迟-同步模块（Sync-Lag）】，可为您的【待解锁欲望队列】提供安全的虚拟预览。该功能旨在帮助您更好地规划未来的身体改造路径。

我甚至没有力气去细看那段文字，只是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一样，挥手将它标记为"稍后提醒"，任由它消失在视野的角落。

第5章：在"社交流畅性"测试中，我像个史前时代的木头人

改造的最后三天，是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，是审判日来临前的无情倒计时。我的心理防线在感官风暴和欲望漂移的双重夹击下，已经摇摇欲坠。

第五天，我的声音彻底背叛了我。我醒来后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，却被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。那不再是高鸣的、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声，而是一种清亮、柔和、带着些许磁性的中性嗓音。VoxFlex声带重塑系统已完成对声带肌（thyroarytenoid muscle）和环甲肌（cricothyroid muscle）的精细调节：通过可控的胶原蛋白沉积改变声带长度和厚度，同时调节喉软骨的相对位置来改变共鸣腔的几何形状。整个过程基于声学工程学原理，利用有限元分析模型预测声波在重塑后咽喉腔体中的传播特性。我冲到镜子前，尝试用尽全力喊出自己的名字，但从喉咙里发出的，却是属于"流影"的、悦耳却让我毛骨悚然的声音。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彻底囚禁在了这个错误的、发出错误声音的躯壳里，连最后的呼救都变成了敌人得意的歌唱。

我站在宿舍的智能镜前，这面镜子不仅能反射影像，还能实时分析身体数据。镜面上浮现出各种参数：体脂率15.6%，胸围增长率34%，腰臀比0.71，激素平衡指数92%。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针，刺痛着我残留的男性认同。

"Nexus，关闭所有数据显示，"我命令道。

Nexus：【数据关闭。但请注意，明天上午您必须完成第一次'适应性评估沙盒'测试。拒绝参加将直接影响您的社会价值评分。】

"什么是适应性评估沙盒？"

Nexus：【一个虚拟环境，用于测试学生对新身体配置的适应能力、社交反应和技术配合度。测试内容包括身体形态切换、情感表达范围、以及与不同身体类型同学的互动协调性。】

听起来就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社会实验。我感到一阵恶心。

第六天，皮肤和轮廓的改造进入尾声。HoloDerm生物皮肤重构系统通过基因工程改造的成纤维细胞大量合成I型和III型胶原蛋白，同时表达透明质酸合酶2（HAS2），使皮肤达到接近胚胎期的胶原密度和水合状态。表皮基底层的黑色素细胞被重新编程，实现色素分布的均质化，而皮脂腺活性则通过抑制5α-还原酶显著降低。胸部区域的乳腺组织通过IGF-1和prolactin信号通路激活，导管分支形成遵循妊娠期的发育模式但不涉及功能性分化。骨盆形态学改变则通过破骨细胞-成骨细胞平衡的精确调控实现，基于RANK/RANKL/OPG信号轴的动态重塑。我穿上那套中性的纯白色校园制服，柔软的布料紧密地贴合着新的身体曲线，勾勒出一个让我感到极度陌生的轮廓。我不敢多看镜子，因为每多看一秒，那个属于"高鸣"的、棱角分明的形象，就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一分。

这一天，我第一次走出宿舍楼，准备去校园的营养中心领取专用补给。刚走到楼下，就感受到了这个社会无处不在的评判目光。

并不是其他学生在盯着我看——在这个身体形态千变万化的时代，我的双性外观根本不算特殊。真正让我感到被监视的，是那些无处不在的、几乎察觉不到的传感器。它们隐藏在墙壁、路灯、甚至花坛里，时刻记录着每个人的行为模式、情绪表现和社交反应。

"流影同学，早上好！"一个甜美的AI声音从附近的信息柱传来，"您的步态数据显示轻微的适应性困难。我们已为您生成今日的'身体协调优化方案'，请查收。"

我的手腕上立刻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光屏，显示着各种建议："建议步幅缩短8%"、"建议重心前移2.3度"、"建议增加髋部摆动幅度"。仿佛我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显微镜放大分析。

"谢谢，但我拒绝。"我对着空气说道。

那个声音沉默了几秒，然后回答："已记录您的反馈。该行为已被标记为'低配合度事件'，将在下一个评估周期（每日00:00）进行复核，并可能影响您的'技术配合度'子项评分。"

我感到手腕上的生物接口微微发热，一个黄色的待定标记在光屏角落闪烁。它像一个悬而未决的判决，提醒我，老大哥不仅在看着你，还会在午夜时分给你写工作总结。

正当我准备硬着头皮走向营养中心时，七号从旁边的一个悬浮滑板上跳了下来，他今天的猫尾巴换成了一条闪着赛博朋克蓝光的机械尾。

"流影！你可算出来了！"他绕着我走了一圈，鼻子夸张地抽动了几下，"天哪，你的生物场简直一团糟，皮质醇浓度高得像要爆炸。你这样硬撑着会影响改造效果的，评分也会掉得更快。"

"我能怎么办？"我没好气地回答。

"很简单啊，"七号一脸理所当然，"来一次快速的'生物调节'就好了。大概十五分钟，帮你把多巴胺和催产素水平拉回来，降低压力。放心，只是纯粹的物理接触，不动用神经连接。"

"生物调节？"我完全没听过这个词，从字面上理解，似乎是某种……理疗？考虑到这个时代什么都有，这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。而且，我的压力确实快到极限了。

"那……好吧。"我迟疑地答应了。

"跟我来！"七号高兴地拉起我的手腕，走向旁边一个半开放的、由柔和光幕隔开的小隔间。里面有两张看起来很舒服的躺椅。周围人来人往，对这个小隔间和我们的行为没有投来任何异样的目光，仿佛我们只是要去喝杯咖啡。

"躺下放松就行，"七号示意我躺在一张椅子上，他则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，语调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，"你现在身体敏感度高，效果会特别好。我帮你从基础的皮肤接触开始，这样刺激不会太强。"

我顺从地躺下，心里还在琢磨这到底是什么高科技按摩手法。然而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，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。

七号没有拿出任何仪器，而是非常自然地靠了过来，温热的手掌直接贴上了我小腹的皮肤，然后开始以一种极其专业、熟练的手法，缓缓地向上游走，抚过我的腰线，最终停在了我胸前那片新生的、敏感的区域。

"别紧张，"他还在我耳边轻松地说，"释放压力最关键的就是——"

"你他妈在干什么！"

一声尖锐的、完全变调的怒吼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。我像触电一样猛地弹起，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。七号被我推得一个踉跄，险些摔倒，一脸震惊和无辜地看着我。

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，所有路过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们身上，充满了困惑和探究。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，巨大的屈辱和恶心感直冲脑门。生物调节？物理接触？这……这在我那个时代，就是最赤裸裸的性骚扰！甚至是猥亵！可他……他竟然……

"你……你……"我气得浑身发抖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"哇哦，你反应怎么这么大？"七号举起双手，表情比我还委屈，"我只是想帮你放松一下。只是最基础的'体液平衡调节'，连第二阶段的'器官共鸣'都还没到呢！"

他的话像一盆汽油，浇在我愤怒的火焰上。我无法理解，他怎么能用一种谈论健身动作的语气，说出如此淫秽下流的话？

这时，一个路过的、看起来像是高年级的学生走了过来，拍了拍七号的肩膀，然后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了然的眼神看着我。

"他应该是适应期新生吧？"高年级学生对七号说，"你没看他的资料吗？有'身份固化症'倾向的，对物理接触的阈值很低，你不能用标准流程对他。"

"啊！"七号恍然大悟，随即满脸歉意地对我说，"对不起，对不起！我的错，我完全忘了这回事！我以为你只是普通的改造压力大。真的，我没有别的意思，你别往心里去！"

我看着他真诚道歉的脸，看着周围人那"原来如此"的表情，一股比愤怒更深沉的寒意笼罩了我。

我错了。错的不是他，是我。

在这个时代，我所珍视的、刻在骨子里的"廉耻"和"边界感"，是一种需要被记录在案的"病症"。我的激烈反应，在他们眼中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自我保护，而是一个"病人"的可怜的、过激的应激障碍。

我不是一个受害者，我是一个怪物。

我什么也没说，转身从人群的注视中逃开，几乎是跑着冲进了不远处的营养中心。我感到背后那些混杂着同情、好奇和一丝怜悯的目光，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。

在营养中心，我遇到了更直接的社会压力。这里的工作人员是一个高度拟人化的服务AI，它以一个完美比例的雌雄同体形象出现在我面前。

"欢迎，流影同学！根据您的改造进度，我们今天为您准备了'完成期营养套餐'。"AI指向一排色彩缤纷的营养品，"粉色系列含有额外的雌激素稳定剂，蓝色系列则富含神经可塑性增强因子。"

"我想要普通的营养膏。"

"普通的？"AI看起来有些困惑，"在E.S.25时代，个性化营养是基本权利。普通营养品已经被淘汰超过30年了。您确定要拒绝为您精心设计的优化方案吗？"

"我确定。"

AI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："我必须告知您，拒绝个性化营养建议将被记录为'社会适应性不足'行为。这可能影响您的综合评分。您仍坚持您的选择吗？"

我感到一种被围攻的感觉。

"给我最接近普通的那一种。"我妥协了。

AI满意地点点头："为您推荐'经典平衡配方'，这是我们最接近传统营养品的选择。"

我拿着那一排包装简朴的营养膏离开了营养中心，但心里的重压感却更加沉重。

第七天早晨，当房间里的扬声器传来悦耳得毫无感情的电子音，宣布"编号735号'流影'基础身体改造流程已于08:00完成，生理指标完美达成预设目标，综合评分98.7（优+）。祝您拥有美好的新一天"时，我感到的不是解脱，而是审判的降临。

更大的冲击，来自社会层面。

下午的"适应性评估"在一个巨大的、如同白色穹顶的建筑内进行。穹顶内部是一个广阔的纯白空间，可以根据需要模拟出各种环境。今天，这里被设置成了一个模拟的社交场景——一个未来感十足的咖啡厅。

大约三十名学生稀疏地站着，等待实验开始。我环顾四周，每个人的身体配置都令人眼花缭乱：有人保持着传统的人类外观，有人拥有动物特征，还有人的皮肤会根据心情变色。最令我震惊的是，他们所有人都显得如此自信和自在，仿佛这种多样性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。

指导AI是一个外观完全中性、穿着银灰色风衣的全息投影，它自称为"引导者"。它的声音平滑得不带一丝波澜。

"欢迎来到本周的适应性评估。今天的主题是'社交流畅性与身体表达协调'。你们将在模拟的社交环境中，展示如何使用新的身体配置进行有效沟通和情感表达。"

"第一个项目：基础社交互动。每位学生将与三名随机配对的同学进行十分钟的自由交流。评估标准包括肢体语言的协调性、情感表达的丰富度，以及对他人身体形态的适应性反应。"

我感到一阵恐慌。在这种评估中，我的保守反应肯定会被标记为"适应性不足"。

配对开始了。我的第一个对话伙伴是一个看起来像精灵的女孩，她有着银色的长发和尖尖的耳朵，皮肤上闪烁着淡淡的光芒。

"你好，我叫莉娅，"她友好地伸出手，"第一次见到你。你的身体配置很有趣，是传统双性模板吗？"

"我...是的，我叫流影。"我尴尬地回答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直接的身体讨论。

"我感觉你有点紧张，"莉娅观察敏锐，"改造适应期确实不容易。我去年做精灵化改造时，花了两个月才习惯新的感官能力。"

她说话时，头顶的尖耳朵会随着她的情绪微微移动，这种动态表达让她的交流变得异常生动。相比之下，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僵硬的木偶。

"你的耳朵...能真的听到更多声音吗？"我好奇地问。

"当然！我现在能听到你的心跳。很快，有一点不规律。"莉娅笑着说，"你是不是在担心评分？放轻松，这只是一个适应性检测，不是竞争。"

但我无法放轻松。每个动作，每句话，都感觉被无形的摄像头记录着，被算法分析着。

第二个配对是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学生，他今天选择了强化肌肉的身体配置，看起来充满力量感。

"嗨，流影，我是马克，"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，"我刚刚看到你和莉娅的对话，你看起来有点适应困难？"

"只是...还在学习怎么在这种环境中自在地存在。"我诚实地说。

"我理解。我刚开始改造的时候，也有过身份认同危机。"马克的语气很温和，"但慢慢地你会发现，身体只是表达自我的工具。重要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。"

他的话让我感到一丝温暖，但同时也让我意识到，我的困扰在这里被视为一种"正常的适应过程"，而不是对这个系统的根本质疑。

第三个配对让我感到最大的挑战。对方是一个选择了完全中性形态的学生，看起来既不像男性也不像女性，声音也经过了特殊调制，完全听不出性别特征。

"我是阿泽，代词请用'它们'，"对方直接说明，"你呢？除了名字，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？"

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。在我的时代，代词从来不是需要特别说明的事情，但在这里，它显然是基本的社交礼仪。

"我...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。"我承认。

"没关系，很多人在过渡期都需要时间思考，"阿泽理解地说，"代词不一定要固定，可以根据你的感受变化。今天我可以用'他们'来称呼你吗？"

"可以。"我说，虽然对这种称呼感到有些不习惯。

"你的身体语言显示你对代词讨论感到不安，"阿泽观察道，"这在适应期很正常。语言是身份表达的重要部分，当身体改变时，语言认知也需要重新校准。"

这次对话让我感到深深的困扰。不是因为阿泽的态度——他们非常友善和耐心，而是因为我意识到，这个社会已经发展出了一套我完全陌生的社交规则和认知框架。我就像一个外星人，努力学习着异族的语言和文化。

评估的第二个环节更加令人焦虑：身体表达能力测试。

"现在，请使用你的身体配置来表达以下情绪：快乐、悲伤、愤怒、惊讶、以及...诱惑。"引导者宣布。

周围的同学开始展示他们的表达能力。莉娅的耳朵在表达惊讶时会竖直向上，表达悲伤时会垂下；马克利用肌肉的紧张度变化来传达愤怒；阿泽则通过皮肤颜色的微妙变化来表达不同情绪。

而我，站在原地，像一座石雕。我的身体配置虽然已经改变，但我完全不知道如何"使用"它来表达情感。传统的面部表情对我来说还算熟悉，但如何利用双性身体的特性来增强表达，我一无所知。

当要求表达"诱惑"时，我更是无所适从。其他学生通过各种方式展示着性吸引力：有人通过体态变化，有人通过信息素的调节，有人甚至能让皮肤产生特殊的光泽。而我只是awkwardly地站在那里，感觉像一个完全不合格的演员。

这种无能为力的表现，立刻在我的评分中得到了反映。

系统提示：用户'流影'（识别号735），适应性评估结果：社交协调性47分，身体表达能力31分，技术配合度23分。综合评分已更新：现为55分。

55分。我看着手腕上显示的分数，感到一阵眩晕。根据流影的记忆，60分是社会正常运行的最低标准，低于这个分数会被标记为"社会适应性障碍"。

警告通知：您的社会价值综合评分已接近警戒线。系统检测到您存在'身份固化症'倾向。为确保您的健康和社会适应性，系统已自动安排明日15:00的心理调适咨询。请准时参加。

"身份固化症"这个词让我感到一阵恶寒。从流影的记忆中，我知道这是一个严重的"社会心理疾病"标签，患者被认为过度固化在某种身份认同中，无法适应现代社会的流动性需求。

一个比任何感官刺激都更冰冷、更刺骨的念头，突然在我脑海中成型。这一切——无孔不入的监控，量化一切的评分，对"异常"行为的诊断与纠偏——让这个社会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类的聚居地，而更像一个为AI收集数据的、规模空前庞大的社会学实验室。我们每一个人，是不是都只是在培养皿中为某个超级智能提供行为数据的小白鼠？

但紧接着，一个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浮现出来。如果……如果这种数据驱动的治理模式，并非是为了服务于AI，而是这个高度复杂的社会本身得以运转的必要条件呢？当数十亿经过改造的、拥有强大能力的个体连接在一起，每个人的欲望和形态都如流体般善变，是不是只有这种无情的、由算法主导的实时监控和预测性调控，才能防止整个文明在瞬间崩溃成混乱的熵？我们不是在被研究，我们是在被"管理"。就像是为了防止兽群因恐慌而相互践踏，牧人必须用电网将它们牢牢圈养起来一样。在这个完美的"美丽新世界"里，我们并非公民，而是被精心照料的牲畜。

就在我对着那片刺眼的评分界面不知所措，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时，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。

"同学，需要帮忙吗？你看起来有些困扰。"

我猛地转过头，看到了一个女孩。她身材纤细，面部轮廓柔和得像一幅古典水墨画，一头栗色的齐耳短发让她显得干净利落。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——明亮、温和，却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、洞察一切的锐利。

"我叫许璃，"她微笑着自我介绍，笑容很温暖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，"我注意到你刚才在表达练习中遇到了困难。我正在做一个关于'身体适应性差异'的研究项目，你的反应模式很有研究价值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，我想...和你聊聊？"

她的主动接近，像一根在洪水中漂来的救命稻草。但我那属于2025年的、充满戒备的直觉，却让我本能地感到了一丝警惕。她的出现太及时了，她的理由太完美了，完美得像一个预设好的程序，专门为了我这个"异常样本"而来。

"你在研究什么？"我谨慎地问。

"传统身体认知模式在现代流动社会中的适应机制，"许璃回答，"简单来说，就是研究那些保持相对固化身体配置的人，如何在一个高度流动的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"

这个回答让我稍微放松了一些。至少她的研究方向听起来是站在我这一边的。

"我...我确实在适应上有困难，"我承认。

"这很正常，"许璃说，"每个人的适应节奏都不同。而且说实话，现在的社会对多样性的包容度，远比评分系统显示的要高。那些分数不能定义你是谁。"

就在我们交谈时，另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。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，身材挺拔，今天的身体配置是阳光的运动型，充满了亲和力。

"流影，是吧？"他笑着开口，主动伸出手，"我是罗应，学生会的。我听说了你的情况，适应期感觉怎么样？"

他的友善让我有些意外。我迟疑地和他握了握手。

"看你一个人在这里，"罗应的目光温和而真诚，"是不是觉得不太适应这里的氛围？"

我点了点头。

"正好，"罗应的笑容更灿烂了，"下周就是一年一度的'身体流动庆典'了，那是我们学校最盛大、最有趣的活动。你会看到各种超乎想象的身体形态和创意表达，是了解我们这里文化的最好机会。怎么样，要不要一起来看看？就当是散散心。"

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许璃，补充道："许璃也会去，她可是庆典的常客。你们可以一起，正好也能给她的研究提供点素材。"

许璃也微笑着点头："是啊，庆典很有趣的。你可以看到，就算在这个看似疯狂的世界里，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。或许，你会找到属于你的那一种。"

罗应的友好邀请和许璃温暖的附和，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、被接纳的感觉。虽然内心深处对他们——以及这个世界——的警惕并未消除，但这突如其来的善意，像一缕阳光，照进了我被阴霾笼罩的心里。

"好，"我听到自己说，"谢谢你们的邀请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