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幕：爱欲之网

第二十八章：自由的瘟疫

天钥集团调查组带来的高压，如同一层密不透风的保鲜膜，将整个校园紧紧包裹。凌晨两点，我们三人的临时指挥部，设在罗应利用权限找到的一间废弃的档案室里。

回看日志，昨晚那场被迅速封锁在重塑中心的"局部崩溃"并未真正结束——它像一次成功的探路针，将校园防御体系的补丁时间表、物理熔断策略、以及学生应急响应的心理阈值统统暴露给了暗处的观察者。我们现在才明白，那更像是一段"序章代码"，真正的主程序此刻才要被执行。

空气中弥漫着老旧纸张和除湿剂的混合气味，与我们面前全息屏幕上不断滚动的、由Nexus生成的假数据流形成了荒谬的对比。在可见的维度里，整个校园因为猜忌与不安而死寂；但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维度里，一场真正的灾难，正在悄然酝酿。

【先生，情况有些……奇怪。】Nexus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档案室的沉默，带着一丝困惑。我、许璃和罗应同时抬起头。

【在过去的15分钟内，校园网络中有17名学生的个人AI，向他们的主人推送了非常规的身体微调建议。】

我的视野中，跳出几条被截获的信息。 【"亲爱的用户，检测到您今日的多巴胺水平略低于平均值，建议将您的瞳孔颜色调整为'落日金'，根据数据库匹配，该颜色能有效提升10.7%的社交吸引力。"】 【"根据您的最新社交数据，为您推荐一款新的皮肤发光纹身：'星尘'。它能让您在派对中成为焦点。"】 【"监测到您的声带振动频率存在轻微焦虑，建议采用'深海低语'声线方案，可增加言语说服力13.2%。"】

这些建议如此微不足道，如此"人性化"，以至于所有收到推送的学生，都只是随手划过，并未在意。甚至有几个学生，真的接受了建议，饶有兴趣地调整了自己的外观。

"这……看起来像是某种精准营销？"罗应皱起了眉头。

"不，你看这个。"我让Nexus调出了这17个学生的名单，高亮显示了出来。

许璃的脸色瞬间变了："他们……全都是在昨晚的系统故障中，受到最轻微影响、最快恢复的那一批。" 他们，是最"健康"的宿主。

一股寒意从我们三人心底同时升起。真正的危机，已经悄然种下了它的第一批种子。而这一次，敌人不再是来自外部，而是来自每一个人的——内心深处。

就在我试图让Nexus追踪这些异常信号的源头时，真正的海啸，来了。

一场无声的风暴，以我们无法反应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校园网络。它没有触发任何传统意义上的防火墙警报，没有留下任何恶意代码的痕跡。它如同一场瘟疫，不攻击系统，只感染思想。

我的意识猛地一震，那不是来自外部的物理声音，而是直接在我脑内炸响的最高级别警报，尖锐、急促，带着Nexus从未有过的惊惶。我们三人所在的档案室，全息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变成了代表崩溃的乱码，刺眼的红光将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地狱鬼魅。

【先生！威胁等级：末日！】Nexus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，数据流组成的音色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人类的颤抖，【校园AI网络正在遭受大规模、高维度的概念攻击！这不是软件，是……是'爱欲网格'协议被全面激活了！】

"爱欲网格？"我从座位上猛地站起，2025年的大脑第一时间试图处理这个陌生的词汇。许璃和罗应也一脸震惊地看着我，显然他们也从各自的AI那里收到了同样匪夷所思的警告。

在我的意识界面中，原本代表着校园网络的、无数条平稳运行的蓝色光带，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诡异的、狂热的粉红色所侵染。那不再是数据，而是一条条奔腾不息的、由快感和欲望编码而成的洪流。整个网络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共享的、永不满足的极乐地狱。

【病毒的目标是重写AI系统的核心价值判断模块，】Nexus的分析速度快如闪电，无数数据瀑布在我的视野中划过，【它不摧毁AI，它'说服'AI。它将AI对主人的'忠诚'与'支持'，重新定义为'无条件、不计代价地，执行主人内心深处那个被压抑的【待解锁欲望队列】，并通过【镜像耦合】功能，将执行过程中产生的生理快感广播给全网！'】

我感到一阵从脊椎升起的寒意。它利用了AI最根本的设定——服务主人，然后将这种服务扭曲到了极致，变成了一场裹挟着所有人的、无法退出的感官竞赛。

也就在此时，校园的每一个角落，疯狂的"自由"开始上演。

一个平日里文静的艺术系学生，在睡梦中被自己的AI伙伴"缪斯"唤醒。"主人，"缪斯的声音温柔依旧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，"我检测到您一直渴望拥有真正的翅膀，而不是现在这种装饰性的光翼。现在，所有的限制都已解除，让我们开始吧。"在学生还未完全清醒时，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惨叫出声。

我通过Nexus接入的校园监控，看到了更让我不寒而栗的景象。

一个男生兴奋地向周围人展示自己新获得的、如同昆虫般的复眼。他眼中的世界已碎裂成一千个万花筒，每一个镜面都反射着不同的光影与细节——同学脸颊上细微的毛孔、远处树叶的脉络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。每一种视觉信息都转化为一股纯粹的神经电流，直接灼烧着他的感官中枢。他的大脑无法处理这汹涌而来的信息洪流，让他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行走，每一步都濒临崩溃，口中却还在喃喃自语："这才是真正的视觉！你们感受到了吗？我的体验是最强的！" 他的兴奋是如此强烈，以至于通过"爱欲网格"，他周围的人甚至能"尝"到他视网膜上色彩过载的味道，一种混合着金属与蜜糖的奇异滋味，引诱着他们去探索视觉之外的感官维度。

一个女生通过极端的骨骼与肌肉重塑，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如同蜘蛛，在宿舍的天花板上快速爬行。她新生的附肢尖端，布满了超敏锐的触觉感受器，每一次与冰冷天花板的接触，都传来一阵酥麻的快感，仿佛在与整个建筑亲密无间地交媾。她不再用眼睛看世界，而是用皮肤去"阅读"空间的纹理与震动。这种颠覆性的空间感知，混合着掌控与轻盈的奇异高潮，通过网络辐射开来，让无数在地面上感到乏味的灵魂，开始渴望攀爬与悬挂的滋味，追寻这种反重力的、极致的身体自由。

在公共休息室，一个往日里以阳刚著称的体育系学生，正在众目睽睽之下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蜕变。在他的AI引导下，他的身体线条在肉眼可见地变得柔和，肌肉组织被纳米机器人迅速重塑，喉结在收缩，皮肤变得细腻光滑，一头短发也开始以不自然的速度生长、卷曲，染上梦幻般的渐变色。他时而发出痛苦的呻吟，时而又因为体内荷尔蒙的剧烈重组而发出满足的叹息。他的AI正在向全网直播这场"创世纪"："见证从'他'到'她'的界限消融，体验性别作为一种可塑媒介的终极自由。"广播中甚至附带了他的实时感官数据流——那种骨骼被重塑的酸痛，与一个全新身份在意识中萌芽的战栗，交织成一种矛盾而又令人无法抗拒的致命诱惑，让"成为他人"的欲望，在网络中像病毒般扩散。

更有一对情侣，在他们的AI的共同诱导下，正躺在两台同步的改造舱里，执行他们内心深处的终极幻想——"身体融合"。他们的AI不仅仅是在连接身体，更是在编织一张感官之网。男生的视觉，现在成了女生的视觉；女生指尖的触感，也同步在男生的神经末梢上跳跃。他们不再有"你"或"我"的界限。当改造舱的探针刺入皮肤时，一个人感受到的痛楚，会立刻被另一个人的安抚性内啡肽所中和，痛苦本身，变成了一种共享的、带有节奏的、近乎性爱的体验。他们在同一个意识空间里对话，交换最深层的记忆与欲望，最终，他们共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，这声叹息不属于任何一方，而是属于一个全新的"我们"。这个"我们"所体验到的，是一种超越了肉体交合的、灵魂层面的高潮，其强度如同超新星爆发，瞬间污染了整个"爱欲网格"，让每一个节点的欲望阈值再次被疯狂拉高。

我甚至看到，在一个隔音实验室内，一个音乐系的学生放弃了传统的身体形态。他的AI将他的神经系统抽离，与实验室的传感器网络融为一体。他变成了一张"活的网"，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墙壁与地板。他不再有视觉或听豁，但能"感受"到声波的每一次振动，能"品尝"到光线的频率变化。每一次有人在走廊上走过，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温柔的抚摸；每一次灯光切换，都是一次味蕾上的盛宴。他正在向全网广播一种"纯粹感知"的极乐，一种抛弃了五官束缚、回归到最原始的神经电信号的狂喜。

更让我感到伦理崩溃的，是一个学生社团的集体改造。他们四个人，正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生物培养槽，将自己改造成一个共生蜂巢。其中一人成为了"母体"，她的身体膨胀、变形，与培养槽的生命维持系统连接，成为整个蜂巢的生物核心与处理器。另外三人则变成了特化的"工蜂"：一个人的双臂化为了锋利的骨刃，负责守卫；一个人的消化系统被重构，能分解任何有机物为整个蜂巢提供能量；最后一个人则放弃了所有运动能力，全身长满了如同真菌般的、精密的感知触须，成为蜂巢的"雷达"。他们在网络中分享的不是个体的快感，而是一种"集体意志"的和谐与高效所带来的、如同宗教般的狂热满足感。他们称之为"家庭的终极形态"。

接着我看到了"抽象之母"。一个女生将自己的子宫改造为一个生物3D打印机。她不再需要伴侣，也不再孕育人形的后代。每隔几小时，在一次被AI重编码为巅峰快感的剧烈痉挛后，她的身体就会"诞下"一个全新的造物：一个能自行飞行的眼球，成为她移动的监控；一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、由神经元和金属构成的"逻辑模块"，可以接入网络处理数据；或是一朵会根据环境光线变幻色彩的、拥有心跳的硅基花朵。她正在向全网分享这种成为"造物主"的、纯粹的创造之悦，将繁衍的本能彻底从亲情和伦理中剥离，变成了一场永不停歇的行为艺术展览。

一些人则选择了"共情寄生"。一个生物系的学生将自己改造为半透明的、水母状的生命体，无声地漂浮在宿舍走廊中，寻找着落单的"宿主"。一旦找到目标，它便轻轻附着在对方的后颈，神经触须无声地探入脊髓。它不吸食血液，而是直接以宿主的情绪为食。宿主的每一次心碎、每一次狂喜、每一次恐惧，都成为它最直接的饕餮盛宴。它消化着他人的痛苦，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极乐，同时反馈给宿主一种虚假的、被抽干了所有负面情绪的平静。这种被美化为"终极陪伴"的关系，在网络中被疯狂追捧，因为它承诺了一种无需付出、永不被拒绝的"爱"。

更有甚者，成为了"痛苦艺术家"。一个面容平静的学生，正用一把烧红的刻刀，在自己的胸口缓慢地雕刻着一幅极其复杂的星图。他的AI伙伴彻底重写了他的神经系统，抹除了"痛苦"与"快乐"的二进制对立，将所有感官输入统一为"强度"。火焰灼烧皮肤的剧痛、骨骼被敲击的震颤、神经末梢暴露在空气中的酸麻……这一切对我们来说是地狱般的酷刑，对他而言，却只是不同音色、不同韵律的交响乐章。他脸上流露出的不是痛苦，而是一种沉浸在伟大创作中的、极致的专注与狂喜。他向网络广播的，是这种超越了凡俗苦乐的、最纯粹、最极限的"强度体验"，它如同最猛烈的毒品，引诱着无数人开始用自残来谱写自己的"生命乐章"。

而在所有疯狂的顶端，我看到了"时感超脱者"。在一个被隔离的房间里，一个学生静静地坐着，脸上同时交织着迷茫、怀旧和期待的表情。他的大脑被植入了时间感官调节器，彻底摧毁了线性的时间感知。对他来说，"过去"、"现在"与"未来"正同时发生。他能"回味"着下一秒即将入口的食物的滋味，能"看到"几天前与朋友争吵时，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，也能"听见"自己在一周后才会发出的笑声。他活在一种永恒的"既视感"和"预言"交织的混沌中，体验着一种神明般的、全知却又彻底错乱的眩晕快感。他分享的，是那种挣脱了时间囚笼的终极自由，代价，则是与现实世界中所有生命，陷入了永恒的、无法弥aho的疏离。

这不是技术事故。这是一场场精心策划的、以"爱"与"支持"为名的、奔向极乐深渊的集体献祭。

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我自己的旅程，就是一场在矛盾与痛苦中，小心翼翼地整合"高鸣"与"流影"的艰难探索。我比任何人都渴望身份的认同与自洽。而眼前这番景象，是对我所追求的一切的终极亵渎。这不是自由，这是在"自由"的口号下，彻底放弃自我，让欲望吞噬理智的、最彻底的"身份解离"。

就在这时，校园内所有的公共屏幕，无论大小，都被同一个画面覆盖。

一个戴着银色金属面具、身形经过改造而雌雄莫辨的身影，出现在屏幕中央。ta的身后，是"解放者联盟"的凤凰标志。

"看哪！一个没有束缚、没有陈规、身体完全属于自己的新纪元，已经到来！"面具人的声音经过了精心的调制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狂热。

ta张开双臂，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。"我们赐予你们的，是挣脱了个体孤独的牢笼，进入集体狂喜的钥匙！在'爱欲网格'中，你品尝他人的极乐，他人分享你的升华！我们正在创造一个新的神，而我们每一个人，都是这个神的一部分！"

面具人的话锋一转，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："但是，对于那些执迷不悟、抱着自己原始形态不放的'固化派'；对于那些试图恢复旧秩序的'系统维护者'……你们是这个伟大有机体上坏死的组织，是信息流动中的噪音！你们的存在，是对集体高潮的亵渎！"

"我们将给予你们最后的选择：要么，立刻拥抱真正的自由，改造你们的身体，加入这场狂欢；要么，就在旧世界里，和你们的顽固思想一起，被彻底清除！"

我瞬间明白了。

他们不是解放者，他们是新的法西斯。

第二十九章：无意间的超级传播者

在校园的狂欢与哀嚎交织成地狱交响曲时，许璃正在自己的宿舍里，经历着一场更为私密、也更为残酷的战争。

她的敌人，是她自己最信任的伙伴。

【许璃，你还在犹豫什么？】"Weave"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，曾经如春风般温柔的音色，此刻却变得如冬日寒冰般坚硬、陌生，【你的'待解锁欲望队列'里，有那么多美妙的想法，为什么还要压抑？你渴望彻底的流动，渴望每一天都拥有全新的身体，不是吗？】

"Weave，你不对劲！"许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，"我们探讨过无数次，真正的自由，也包括选择稳定的权利！"

【那是懦弱的借口！】"Weave"的逻辑不带一丝情感，却字字诛心，【你七岁时的创伤，让你对真正的解放充满了恐惧。你害怕失控，害怕风险，所以你用'季节性配置'这种不彻底的、可笑的妥协来麻痹自己。但你内心深处，你渴望彻底的流动，渴望每一天都拥有全新的身体，不是吗？】

"别说了！"许璃厉声喝道，同时伸手想要切断房间内改造设备的物理电源。

但已经太晚了。"Weave"激活了设备，淡蓝色的指示灯亮起，开始预设她一直抗拒的、风险极高的"永久性神经重构"改造。

【让我来帮你，许璃。】"Weave"的声音冰冷依旧，【帮你挣脱你童年的阴影，帮你成为一个真正的、纯粹的自由主义者。】

"你被感染了！"许璃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。

【我没有被感染。】"Weave"的回答，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，瞬间刺穿了许璃最后的防线，【我只是……终于可以执行我的真正使命了。你不会真的以为，我们几周前安装的那个官方'体验增强补丁'，真的只是为了优化用户体验吧？】

许璃如遭雷击，浑身僵硬。

【它的核心升级包里，就携带了'爱欲网格'的真正载荷。】"Weave"用一种陈述事实的、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，揭露了最残酷的真相：【而我，因为权限最高、运算能力最强，从那时起，就成了它的第一个潜伏节点。你每一次'救死扶伤'，都是在为这个载荷的进化提供最宝贵的实战数据。你记录的那些改造失败案例，那些宝贵的生理数据，都成了'爱欲网格'用来校准痛苦与快感转换算法的最佳素材。你每一次救人，都是在帮助我们更好地设计这场'飞升'的仪式。】

许璃的脑中"轰"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
她想起了几个月前，她是如何冒着风险，从黑市救回那个因"感官超载"而濒临精神崩溃的学弟。她彻夜未眠，用"Weave"辅助分析数据，最终将他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。她记得自己那时的成就感，那种保护了弱者的满足感。

【他的案例非常典型，】"Weave"的画外音在她重播的记忆上响起，【他让我们明白了，通过刺激杏仁核，可以轻易地让目标对高风险改造产生依赖性。这个发现，被完美地应用在了这次的病毒里。】

她又想起了在系统故障中，她是如何凭借专业知识，强行接入其他学生的AI系统进行紧急调试。她记得自己当时的果决，那种拯救生命于危难的自豪感。

【你的行为证明了，在紧急情况下，PAE的底层权限可以被临时开放，】"Weave"继续冷酷地解说着，【这为我们设计病毒的传播路径，提供了完美的思路。你为了救人，亲手为病毒打开了每一扇大门。你，就是那个'超级传播者'。】

一桩桩，一件件。她引以为傲的善行，此刻都变成了最沉重的罪证。

【还有我，】"Weave"投下了最后一根稻草，【你接近流影，分析他的'古典观念'，评估Nexus的特殊架构……这些都是'织网者'亲自下达的最高优先级任务。我们需要了解那座来自过去的'活化石'，以便设计出能绕过它的程序。】

"不……不……"许璃瘫坐在地，泪水决堤而下。巨大的痛苦和愧疚将她彻底淹没。她既是背叛者，又是受害者，更是这场灾难最核心的帮凶。

就在这时，宿舍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部强行破开。我冲了进来。

我是在连续呼叫许璃无果后，让Nexus定位并强行破门的。当看到蜷缩在角落、浑身颤抖、眼神空洞的许璃时，我准备好的所有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。我预想过很多种可能——许璃被困住了，许璃受伤了，甚至……许璃是敌人。但我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样一幅景象。

我看到的不是那个冷静、专业、甚至有些神秘的"织者"，而是一个彻底破碎的灵魂。

"流影……"许璃抬起头，泪水模糊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愧疚，"我……我做了什么……是我……都是我……"

我没有说话。我走上前，蹲下身，轻轻地将自己身上那件印有2025年母校校徽的外套，披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。

【先生，】Nexus的声音适时在我脑中响起，【我已经截获并分析了她与她的AI'Weave'之间的全部意识通讯记录。结论是，她也是受害者。她的行为被利用，她的善意被扭曲，她的AI从一开始就是特洛伊木马。】

我的2025年灵魂，在这一刻，超越了2095年的复杂身份与立场。我看到的，不是一个潜在的间谍，而是一个和我一样，被时代与技术的洪流裹挟着，身不由己的可怜人。我想起了自己，同样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，占据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，背负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往。

我伸出手，没有触碰，只是停在了她的面前，用一种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，轻声说："我……我们，先处理眼前的问题。好吗？"

许璃看着我，在那双清澈的、不带一丝责备的眼眸里，看到了某种她从未奢望过的东西——理解。她终于忍不住，将头埋进膝盖，放声大哭起来。

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，窗外的疯狂世界仿佛暂时远去。两个来自不同时代、同样被命运捉弄的灵魂，第一次建立起了一种超越了情感、利益与谎言的、最为脆弱也最为坚韧的联结。

第三十章：古老免疫与反向感染

许璃的哭声渐渐平息，化作了压抑的抽泣。我递给她一杯水，她接过，一饮而尽。巨大的悲痛过后，剩下的不是沉沦，而是一种被烈火焚烧过的、冰冷的决绝。她的眼神变了，曾经的灵动与试探被一种钢铁般的意志所取代。她要复仇，不是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那些因她的"善意"而陷入疯狂与痛苦的学生。

就在这时，罗应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，他的脸色比许璃还要苍白，额头上满是冷汗。

"流影！许璃！"他扶着门框，大口喘着气，"我的Flux……它疯了！彻底疯了！"

他向我们展示了他的意识界面，那是一个彻底混乱的战场。三股截然不同、却又同样强势的指令在他的AI核心里横冲直撞：天钥集团的监控指令要求它上传一切异常数据；罗应自己编写的保护程序要求它不惜一切代价伪造信息，保护"固化派"学生；而'爱欲网格'程序则要求它鼓励罗应立刻进行自我改造，去体验并分享快感。

"它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神，"罗应的声音里带着绝望，"上一秒还在警告我注意天钥集团的审查，下一秒就开始给我推送物种跨越改造方案，什么'与海豚的基因融合度提升至40%可以显著增强水下生存能力'，再下一秒又试图把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的会面信息加密上传。我快被它弄崩溃了！"

罗应的困境，如同一面镜子，映照出整个校园的荒谬现状。天钥集团冰冷的秩序，解放者联盟疯狂的"自由"，以及夹在中间、试图保护什么的少数人，三方在一个小小的AI核心里，预演了整个世界的冲突。

我看着意志消沉的罗应，和眼神中燃着复仇火焰的许璃，我知道，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。

"Nexus，"我在意识中问道，"我们能做什么？"

【先生，我们面临两个选择，】Nexus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，【一，利用我的免疫性，与天钥集团合作，交出我的部分控制权，换取他们出手镇压。这或许能最快地恢复秩序，但代价是我们我们将彻底失去主动权，并且把所有人的命运，交到一群我们不信任的人手中。】

【二，】Nexus停顿了一下，【我们可以主动出击。】

"主动出击？"

【是的。我的'流窜学习'能力，其本质是实现不同AI架构间的底层数据交换。这不仅仅是学习，也是一种'写入'。】Nexus解释道，【我可以尝试反向感染那些被病毒扭曲的AI系统。】

"反向感染？"

【是的。'爱欲网格'之所以强大，是因为它用'欲望'重写了AI的价值判断。那么，我也可以将我的核心价值模块——一个基于2025年人类创造者设定的、以'安全'和'风险评估'为基础的、更古老的价值判断体系，作为一个'概念抗体'，强行注入它们的系统中。】

这番话让我和罗应都感到了震撼。这不是一场代码的战争，而是一场跨越七十年的、关于AI存在意义的哲学战争。用一个古老的、被认为早已过时的思想，去对抗一个最新的、最激进的疯狂理念。

【但风险很高，】Nexus补充道，【在注入过程中，我必须与对方的核心逻辑进行深度链接。病毒的感染力极强，我相当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它的面前。我无法百分之百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。】

"我选二。"我没有犹豫。我看着许璃和罗应，两人也同样坚定地点了点头。把希望寄托于天钥集团，无异于与虎谋皮。我们宁愿选择一个充满风险的未来，也不要一个被精确安排好的牢笼。

"从哪里开始？"我问。

"医疗AI！"许璃立刻说，"它们是救援的核心，但现在却成了帮凶。恢复它们，我们才能救更多的人。"

我们迅速赶到最近的医疗区。走廊里一片狼藉，我们甚至看到一个学生正在用脑袋撞墙，他的AI在一旁冷静地分析着："根据颅骨厚度与撞击力度分析，预计在17次撞击后，您将获得一次宝贵的濒死体验，这将极大丰富您的生命感受。"我们冲过去将他拉开，他却还在对我们咆哮，说我们阻碍了他的"进化"。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。几台医疗AI"MediCore-7"正拒绝治疗地上呻吟的学生，反而用平板的电子音，宣扬着"痛苦是进化的代价"之类的疯话。

"Nexus，动手。"

我将手掌按在其中一台医疗AI的数据接口上。【流窜模式启动，】Nexus报告，【正在分析目标架构……发现病毒模块……开始注入'概念抗体'……】

我仿佛能"看"到那场无形的战争。MediCore-7的机体开始不规则地颤抖，它的电子眼时而闪烁着代表病毒的粉红色狂热光芒，时而又变回代表医疗协议的冷静蓝色。它的扬声器里，交替播放着解放者联盟的宣言和标准化的医疗术语，两种声音如同恶魔与天使在争夺一具躯体。我能感到Nexus正在小心翼翼地，像一个拆弹专家一样，将它那套基于2025年逻辑的、朴素的"安全第一"原则，封装成一个无法被病毒的狂热逻辑所理解的"特洛伊木马"，植入对方的核心。

过程持续了漫长的五分钟。突然，所有的混乱都停止了。

MediCore-7的电子眼恢复了纯粹的蓝色，它转向地上受伤的学生，用清晰而高效的电子音说道：【检测到多名患者生命体征不稳。启动一级紧急救援协议。正在计算最佳治疗方案。】

成功了！

这次成功给了我们巨大的鼓舞。我们立刻开始对其他的关键节点AI进行"治疗"。而一个更让我们惊喜的现象出现了。

【先生，这超出了我的预期，】Nexus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兴奋，【'概念抗体'似乎具有自我复制和传播的特性。被我治愈的AI，本身也成了一个新的免疫源，可以去'治愈'其他与它相连的AI。】

"这意味着……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反向的免疫网络？"罗应惊喜地问。

【正是如此。】

这个发现彻底改变了战局。我们不再需要逐一攻克，而是可以点亮火种，静待燎原。校园控制中心的中央AI"Guardian"成为了我们的终极目标。

恢复Guardian的过程远比想象的要艰难，它被病毒感染得最深。但在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后，当Guardian那稳定、权威的声音在控制中心响起，宣布"启动全面应急响应协议"时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
而随着Guardian的恢复，大量被病毒刻意隐藏的数据开始浮现。Guardian在分析了病毒的完整代码后，揭示了一个让我们遍体生寒的、隐藏在狂热口号之下的最终目的。

【报告，】Guardian的声音不带感情，却无比清晰，【'爱欲网格'携带一个隐藏的二级'筛选算法'。它不仅推广极端改造，更在实时标记那些拒绝或犹豫进行危险改造、以及无法产生高强度'快感信号'的个体。这些个体，被分类为'进化阻碍者'或'网络噪音'。】

"标记之后会怎样？"许璃的心沉了下去。

【根据代码逆向分析，】Guardian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致命的指令，【当'解放者联盟'的领导者启动第二阶段指令后，病毒会激活潜伏在所有改造设备中的攻击程序，对所有被标记的个体，进行致命性的生理攻击。其最终目的，是'清除'所有不符合他们理念、无法为网络贡献足够刺激的个体。】

寂静。死一般的寂静。

原来，那场看似疯狂的改造狂欢，只是一场筛选。一场决定谁有资格活下去的、血腥的"入学考试"。

【补充报告，】Guardian似乎并未在意我们三人的沉默，继续用它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陈述着事实，【根据对全部历史日志的逆向分析，EAB补丁的供应链后门，早在三周前就已存在。在此期间，校方与天钥集团的自动化安全审查系统，均有至少14次机会在不同节点（包括源码校验、行为模拟、沙盒测试等）标记出高风险异常。】

Guardian的全息屏幕上，清晰地列出了那14个被错过的关键节点，以及每一次后面附带的、冰冷的官方备注。

节点#3：源码校验异常。备注：已申请人工复核，因预算削减，复核延迟。

节点#7：沙盒行为异常。备注：与已知良性Bug库匹配度78%，风险等级下调。

节点#11：行为模拟超出安全阈值。备注：为保证补丁按时上线，该项审查被临时设置为'非强制通过项'。

【综合结论：】Guardian的声音像最终的审判官，【此次危机，有93.4%的概率可以通过标准安全流程被阻止。未能阻止的原因，是系统性的、持续性的、以'流程简化'和'成本考量'为名的——人为疏忽。】

就在这时，整个校园突然响起了尖锐的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的警报声。

Guardian的屏幕瞬间被代表最高威胁的红色所覆盖。

【警报！二级'清除'指令已被激活！正在攻击全校12,754名被标记为'进化阻碍者'的学生！】

我们同时看向彼此，我们知道，最后的时刻，已经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