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幕_新秩序的建立与考验

第十五幕:新秩序的建立与考验

第三十六章:多元平衡体系

危机过后,校园并未迎来我想象中的狂欢或解放,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、迷茫而笨拙的平静。旧的评分系统和绝对权威已然崩塌,而新的秩序,则像一株在废墟上小心翼翼探出头的新芽,脆弱,却充满了生命力。我每天穿行于重建的校园中,看着满目疮痍的建筑和学生们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希望的神情,深知重建的工作,远比战争本身更要艰难。

曾经的校长办公室,在接下来的几周里,成为了校园的临时制宪会议中心。那个在危机中诞生的“意外联盟”,我们这群背景各异、甚至不久前还互为敌手的人,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秩序的奠基人。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坐在这里,和许璃、罗应,以及来自各个派别的学生代表、校方人员,甚至还有天钥集团的低阶联络员,为了校园的未来激烈地争吵。

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,烟味、咖啡因和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,像一锅煮沸的焦虑。争论的焦点,往往不是宏大的理念,而是细枝末节的执行问题。比如,新成立的“技术安全委员会”的成员构成比例。

“我坚持,学生代表必须超过百分之五十!”一个来自激进流动派社团“形态前锋”的代表,名叫雷泽,拍着桌子吼道,“技术是为我们服务的,不能让技术官僚和保守派教授决定我们的身体能变成什么样!”

“荒谬!”一位资深生物学教授立刻反驳,他的白发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“你们对纳米机器人的生物相容性一无所知!这和投票决定引力常数有什么区别?这是科学,不是民粹!”

我感到一阵头痛。雷泽说得有他的道理,学生是技术的使用者,理应有最大的发言权。但教授的担忧也完全没错,没有专业知识的评估就是一场豪赌。我看到许璃轻轻对我摇头,示意我不要火上浇油,而罗应则在飞快地起草着什么。

“或许,我们可以设立一个双重否决机制?”罗应清了清嗓子,提出了他的方案,“学生代表委员会和专家委员会各自独立投票,任何提案必须同时获得双方的多数票才能通过。这样既保证了民意,也守住了专业的底线。”

一场几乎要演变成全武行的争吵,就这样被罗应以一种略显笨拙但务实的姿态化解了。这样的场景,在那些天里,几乎每天都在上演。我们争吵、辩论、妥协,将那个在48小时内创造奇迹的临时方案,一点点地打磨成一个可以长期运行的、前所未有的治理模式——“多元平衡体系”。

终于,我站在新落成的“多元治理中心”大厅中央,主持着它的启用仪式。这里的设计本身就是一种宣言:半环形的结构,五块分别代表学生、校方、技术方、伦理监督委员会和校外公众的终端呈扇形展开,没有任何一个席位处于中心。聚光灯打在我身上,我能感到自己手心里的汗。

“评分不应是裁判,而应是镜子;自由不是放纵,而是负责任的选择。”我对着直播镜头说出这句话时,感到一种历史的重量压在我这个19岁的身体上。我不是天生的领袖,只是一个被时代推上来的、来自过去的幽灵。但当我看到台下那些年轻的、闪闪发光的眼睛时,我知道我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。

天钥集团那套冰冷的“社会价值评分”被彻底废除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多维度的、完全透明的“校园生态健康仪表盘”。它不再给个人打分,而是实时监测整个系统的健康状况:比如,高风险改造申请的集中度、学生心理压力指数的平均值、各派别社群言论的平衡度等等。我每天要花大量时间盯着这块巨大的屏幕,试图从那些不断跳动的曲线和数据中,读出这个新生系统的脉搏。它是一个预警系统,而非审判工具。

身体改造的自由度被极大地放开了,但不再是无序的。那个经过无数次争吵才成立的安全委员会,负责评估新改造技术的风险,并为进行极端改造的学生提供强制性的心理咨询和技术支持。地下黑市失去了大部分生存空间,因为那些相对安全的需求,已经可以在阳光下得到满足。

但新体系运行的第一个月,就充满了挑战,各种问题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。

最大的问题,是“选择疲劳”。过去,学生们只需要按照评分系统的指引做事。而现在,他们每天都要面对无数选择:选择加入哪个治理社区、选择自己的评估维度、选择是否公开自己的改造数据……我在校园餐厅里,不止一次听到学生们的抱怨。

“天啊,又要投票了,关于公共休息区是否应该引入嗅觉模拟系统……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吃个饭。”一个女孩对她的同伴说。

“是啊,而且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选。选了‘支持’,会不会被‘纯净空气派’的人在社区论坛上攻击?选了‘反对’,又怕被‘感官体验派’说我思想僵化。”

我默默地吃着我的营养餐,心里五味杂陈。我们推翻了暴政,却似乎给人们带来了新的枷锁。选择的权利,对许多习惯了被安排的学生来说,第一次让他们感到了选择的重负。

更复杂的是群体间的摩擦。一次公开听证会上,一个“流动派”社团计划举办“极端身体艺术展览”,展出包括临时多肢体改造、皮肤光影动态秀等作品。这个提案立刻遭到了“固化派”社群的激烈反对。我作为主持人,坐在中间,感觉自己像是在两个高压电极之间,随时可能被电弧击穿。

“这是对人类基本形态的亵渎!我们生而为人,有着独特的、历经百万年演化而来的身体结构,这是我们的根!”“固化派”的代表苏醒,一位主修古典哲学的学生,义正词严地说道。他的支持者们在观众席上发出一阵赞同的嗡嗡声。

“艺术的本质就是探索边界!你们的‘基本形态’,不过是未经选择的默认设置而已!”“先锋派”的云天则毫不示弱地反驳,她那经过改造、如同液态金属般流动的银色长发,本身就是一种宣言,“如果我们的祖先也像你们这样固守‘默认设置’,我们现在还应该在树上!”观众席的另一边爆发出大笑和掌声。

我、许璃和罗应,第一次作为新秩序的维护者,坐在了被质询的席位上。我们笨拙地解释着新体系的原则,辩护着艺术自由的边界,体会到了“治理”这项工作的真正重量。我试图引导双方讨论妥协方案,比如在展览入口设立明确的警告标识,并提供心理疏导服务,但双方都毫不让步。胜利的激情褪去后,留下的是日复一日的、枯燥繁琐的、关于下水道维修和实验安排的争论。这就是我们用鲜血和代价换来的“新世界”——不完美,不清爽,但真实。

正当我们焦头烂额之际,转机来自一个意外的消息:那个在危机中昏迷的无辜学生云小鹏,奇迹般地苏醒了。

这个消息通过校园紧急广播传出,打断了一场正在进行的、关于预算分配的激烈辩论。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下一秒,掌声和欢呼声爆发出来,淹没了一切分歧。这股暖流,瞬间融化了许多对立的坚冰。令人惊讶的是,所有社群都自发地为他提供帮助。我们去探望他的时候,正好看见苏醒在为他朗读古典诗歌,帮助他恢复语言能力,而云天则在旁边调试着一套最新的神经修复仪器,用柔和的电脉冲刺激他的肌肉。雷泽带着他的社团成员,自发承担了云小鹏病房的安保工作。

“固化派”为他联系了最传统的物理康复治疗师,“流动派”贡献了最新的神经修复技术,“桥梁建设者”则负责协调各方资源。在帮助云小鹏康复的过程中,许多学生第一次发现,原来不同派别的理念,在“帮助一个具体的人”这个目标面前,是可以共存的。冲突的根源,不在于价值观的差异,而在于抽象的恐惧和误解。

基于这次宝贵的经验,“多元平衡体系”进行了第一次重大调整。我和罗应、许璃一起,熬了好几个通宵,最终提出了“核心共识”与“多元选择”分层治理的理念:在涉及生命安全、个体尊严等“核心共识”问题上,必须由治理中心统一决策,以确保校园的基本稳定和人性底线;而在其他“多元选择”的领域,则充分尊重各个社群的自治,让百花齐放。

新秩序,在第一次考验中,蹒跚而坚定地站稳了脚跟。我站在多元治理中心大厅的落地窗前,看着窗外恢复了生机的校园,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踏实的、近似于“希望”的感觉。

第三十七章:三人关系重新定义

在新体系运行的第四个月,我们三人的关系,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。危机期间形成的、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密联系,没有因为压力的解除而消失,反而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,演化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复杂而微妙的形态。

这种变化,首先体现在我们的居住安排上。

“我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?”

在一次为了新体系的琐事而加班到深夜后,许璃忽然提出了这个建议。她一边说,一边解开盘起的头发,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,仿佛在问“我们明天午饭吃什么”。在2095年,几位好友或合作伙伴共享一个大型居住模块是很常见的事情,这有利于资源整合和效率提升。但这个提议,对我内心深处仍是高鸣的那个灵魂来说,却带来了剧烈的情感冲击。

2025年的我,无法想象和一个以上的、非血缘关系的异性(或者说,非单一性别的人)长期同居。那时的社会,对“家”的定义依然狭隘,充满了占有欲和排他性的暗示。我的大脑立刻拉响了警报,闪烁着“不妥”、“越界”、“麻烦”之类的词语。但2095年的这具身体,却对这个提议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期待。Nexus在我脑中轻声说:【先生,这是一个探索社会结构与亲密关系边界的绝佳样本。】我暗自苦笑,我的人生,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社会学实验了?

最终,身体的感受战胜了灵魂的惯性。我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点了点头。他们搬进了校园提供给“多元治理中心”核心成员的一套顶层公寓。

搬到一起生活的第一周,三人之间的互动就变得无比复杂,像一出永不落幕的室内情景剧。每天早晨,我都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中醒来。罗应总是起得最早,伴随着他那台老式咖啡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,以及他在客厅里大声接听通讯、处理学生投诉的咆哮声。而许璃则习惯在晨光中冥想,她会坐在落地窗前,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宁静甚至有些神圣的光晕里,对外界的嘈杂充耳不闻。而我,则夹在他们中间,一手端着罗应硬塞给我的、味道浓烈到可以剥离神经的咖啡,一手拿着许璃递过来的、分析了昨夜校园情绪波动的报告,感觉自己的人格在不断分裂。

卸下了三重间谍重担的罗应,获得了某种解脱,但也失去了一直以来伪装的目标。他不再需要扮演那个八面玲珑、受到所有人欢迎的“现充”,反而成了一个有些固执、却无比真诚的学生权益代表。我常常看到他在客厅里,为了某个社团微不足道的预算问题而和校方代表大声地争吵,那种为了自己真正相信的东西而战的样子,让他显得格外有魅力,耀眼得让我不敢直视。

而曾经的“织者”许璃,在巨大的愧疚感中,彻底告别了她的地下组织身份。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静和谨慎,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伦理委员会的工作中,试图用构建一个更安全的未来,来弥补自己过去的错误。我曾无意中瞥见她工作屏幕上的一角,那是一个关于“改造失败者心理干预”的提案,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手写的批注。她会在深夜里,独自坐在窗边,用她的“Weave”系统感受着整个校园的情绪网络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悲悯。

我发现,自己开始下意识地注意许璃的日常习惯——她喝营养液时微微皱起的眉头,她思考时拨弄耳后植入端口的小动作。我对她的感情,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吸引和后来的战友情,那是一种混合了敬佩、心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。而罗应的存在,让这种情感的重新定义变得更加复杂。我发现自己同样欣赏罗应那近乎天真的可靠与笨拙,甚至会在罗应因为不擅长应对别人的好意而脸红时,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动。

这具经历过性别重塑的身体,似乎也在重塑我的情感模式。Nexus告诉我,我的激素水平和神经递质在一种新的平衡下运作。吸引力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性别,亲密关系的模式,也似乎有了更多的可能。

第一次重大的情感危机,发生在我们同居的第六周。校园里开始流行一种由EmotiWeave公司推出的伴侣“情感更新协议”——情侣可以定期用AI同步深层情绪,以防止误解和隔阂。据说它可以将潜意识里的不满和爱意都量化成数据,让关系变得像代码一样清晰可控。

“我们要不要也试试?”罗应在一次晚餐时开玩笑地提议,“看看我们的‘联盟’健康度是多少。”

我当时没太在意,但许璃却真的去做了。结果,当她尝试在申请页面上同时输入我们三个人的ID,申请“三人测试版”时,系统延迟了很久,最后在终端上弹出一个冰冷的、闪着红光的警告框:“错误代码501:关系模式无法识别。本协议仅支持‘标准二人关系模型’。您的请求已被记录,并标记为‘异常社交行为’。”

那个“异常”的字眼,像一记耳光,狠狠抽在我们三人之间微妙的平衡上。罗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,许璃则沮丧地咬着吸管,喃喃自语:“技术,总是落后于人心。”

那天晚上,我们第一次没有打开任何信息终端,没有处理任何公务。三人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,点了一支真正的、散发着松木香气的蜡烛。摇曳的烛光在我们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,仿佛我们内心不安的情绪。我们决定,用最古老的方式,来面对我们最前沿的问题。

“我害怕……”我第一个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我承认自己害怕这种来之不易的平静会掩盖我最初的愿望,害怕自己会变成一个耽于权力的官僚,一个我曾经最鄙视的人。“我害怕有一天,我会忘记高鸣是谁,彻底变成流影,一个你们都认可的、合格的‘新秩序领袖’,然后把真正的我,丢在2025年。”

“我感到空虚。”罗应接着说,他低着头,声音里满是疲惫。他坦白自己在卸下所有伪装后,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。“我演了太多年戏,演‘天钥的模范生’,演‘教授的得意门生’,演‘学生会的明星’……现在戏演完了,我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。我好像一个失去了线的木偶。”

“我……我还在做噩梦。”许璃的声音很轻,几乎要被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掩盖。她坦白自己仍然会梦到那些被她间接感染的学生,梦到他们疯狂改造自己时,那种混合着痛苦和狂喜的眼神。“在梦里,他们会追着我问,‘织者,你赐予我们自由,为什么又要夺走它?’我无话可说。”

没有AI的翻译和解读,没有情感同步的强制共情。我们只是依靠着呼吸、话语和泪水,将彼此之间因为恐惧、迷茫和愧疚而产生的缝隙,一点点地填满。

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,在地毯上投下三个紧紧依靠的影子。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,然后,三只手交叠在了一起。掌心的温度是如此真实,那种粗糙的、温暖的触感,胜过了任何高科技协议能带来的虚拟连接。

这不是2025年或2095年任何一种可以被定义的关系。它不是爱情,不是友情,也不是亲情。它是在烈火中锻造出的、独一无二的、名为“我们”的联结。

那晚之后,我们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“关系协议”——一种持续的、开放的对话机制。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日晚上,是我们的“坦诚之夜”,我们会放下所有工作,关掉所有电子设备,只留下那支松木蜡烛,讨论彼此的感受、需求和期望的变化。

我们的关系,在这种刻意的维护下,呈现出一种独特的、流动的形态。有时,我和许璃会像传统恋人一样亲密无间,我们会一起研究古老的电影,讨论那些早已过时的爱情范式;有时,罗应和我又会像最好的兄弟一样,为了一个技术问题争论到天明,最后一起在沙发上睡着;有时,许璃和罗应则会因为相似的“背叛者”经历而产生深刻的共鸣,我会看到他们两人在阳台上聊很久,我不会去打扰,只是默默地为他们准备好热饮。而更多的时候,我们三人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,共同面对外部世界的压力和挑战。

这种前卫的关系,自然也面临着外界的质疑。在一次治理中心的会议上,有代表以一种不怀好意的口吻,质疑我们三人的“特殊关系”是否会影响决策的公正性。

会后,我们决定不再逃避。我们开始利用自己在治理中心的影响力,起草了一份关于“关系多样性”的议案,希望能组织一场正式的讨论会。我们希望,“关系权利”也能成为这个新体系中,得到承认和保护的重要组成部分。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,也是为了那些所有被“标准二人关系模型”所排斥的、“异常”的人们。

第三十八章:新技术争议再起

在新体系运行的第五个月,正当我们为“关系多样性”的议案奔走,感觉一切都在朝着一个更加开放、理性的方向发展时,第一次真正的、足以撼动整个根基的考验,不期而至。

那天下午,我、许璃和罗应正在公寓里,难得地享受着片刻的安宁。罗应在尝试复刻一道21世纪早期的拉面,厨房里一塌糊涂;许璃在用她的“Weave”系统谱写一段舒缓的校园情绪音乐;而我,则在阅读一本关于系统论的古老纸质书。突然,我们三个人的终端同时发出了最高优先级的警报。一副巨大的全息广告,强制性地占据了整个城市的每一块屏幕。

“你,是否曾梦想挣脱肉体的枷锁?”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。

画面上,一个普通的人类走进一个散发着柔光的白色圆环。几秒钟后,一只翼展超过十米、羽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雄鹰从另一端飞出,翱翔于天际。接着,画面切换,那只鹰又变回了人形,毫发无损,脸上带着狂喜的表情。

一家名为“普罗米修斯生物”的校外顶尖公司,在这次发布会上,突然宣布了一项革命性的技术突破:“完整身体重构”(Total Body Recreation)。这项技术基于全新的纳米机器人集群和基因编辑算法,宣称可以在分子层面,将一个人的身体完全分解,再按照全新的基因蓝图,重新组装。

罗应手里的汤勺掉进了锅里,发出“当啷”一声巨响。许璃脸色煞白,她用来谱曲的情绪光点瞬间变得混乱不堪。“疯了……”她喃喃道,“他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。”

我感到一阵从骨髓里升起的寒意。理论上,它可以让人类彻底摆脱物种的限制,实现从人到任何其他生物形态的转化。甚至,可以创造出神话传说中才存在的生物。Nexus在我脑中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警告:【先生,这项技术突破了现有伦理的所有安全冗余。它的不可控性是……无限的。】

消息传来,校园瞬间沸腾,宛如一颗深水炸弹被引爆。

关于人类本质、技术边界、生命定义的激烈争论,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烈度,再次被点燃。一部分学生视其为“人类进化的最终福音”,在论坛上狂热地设计着自己的“理想形态”——人马、狮鹫、甚至是流动的液态金属生命。另一部分人则惊恐地称之为“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”,要求治理中心立刻、马上、永久性地禁止这项技术。

“多元治理中心”立刻陷入了成立以来最严重的分歧。会议厅里灯光晃眼,空气里全是焦虑和咖啡因的味道。全息投影上实时滚动的校园论坛,已经分裂成无数个互相攻击的板块。

流动派的代表们兴奋地论证这项技术将如何把身体自由推向极致;固化派的代表们则忧心忡忡,认为这将是人类自我认同的终结;而更多的学生,则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困惑。

天钥集团的代表常笙,两眼放光地论述着这项技术的巨大商业前景。“各位,想象一下!一个全新的物种市场!我们可以为客户定制神话,实现他们最狂野的梦想!这将是天钥集团……不,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商业蓝图!”

林校长则用力地敲着桌子,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嘶哑:“常笙代表!我们在讨论的不是商品!是我们的学生,是人类的未来!这项技术可能带来的、无法预估的社会动荡和伦理灾难,你们有做过任何评估吗?”

僵局之中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。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放在天平中央的砝码,无论倾向哪一边,都会让另一边彻底崩盘。

而就在此时,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人,做出了震惊所有人的决定。

陈志博教授,向天钥集团递交了辞呈。

“我不能再参与其中了。”在治理中心的紧急会议上,他平静地宣布,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嘈杂的会场。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,看着这位顶级科学家。“当你们在讨论这项技术的商业价值和监管风险时,我看到的,是我儿子的脸。”

他缓缓站起身,环视全场,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:“我花了半辈子,推动技术的发展,以为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。最后,技术却差点毁了我的儿子,也毁了我自己。我才明白一个道理,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控制一样危险,我们需要的是负责任的自由。而责任,源于教育,而非技术。”

这次会议之后,陈志博用自己的全部积蓄,并婉拒了所有商业投资,在校园里建立了一个独立的、非营利的研究机构——“人本教育研究院”。

他的理念很简单:技术应该服务于人的全面发展,而不是把人变成更有用的工具。他要从根源上,阻止下一个“陈志博”和下一个“高鸣”的出现。

研究院的第一个项目,就是为已经康复的云小鹏,设计一套个性化的成长方案。他们发现,云小鹏在经历了那场磨难后,大脑的感知模式发生了奇特的变化,对色彩和声音的组合有着惊人的天赋。他不再是一个“受损的正常人”,而是一个“被激活的特殊人”。我去探望他的时候,他正在用一种全新的、融合了音乐和绘画的艺术形式进行创作。那是一幅巨大的光影画卷,色彩随着音乐的旋律流动、变化,描绘的是一株从废墟中顽强生长出来的、不断变换形态的植物。那幅画充满了对生命和存在的深刻思考,那种原始的、混乱的、却又无比蓬勃的生命力,震撼了所有看到的人。这个成功案例,让陈志博的教育理念,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。

但研究院的成功,并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。“完整身体重构”技术的争议,已经让校园再次分裂。治理中心内部,投票陷入了僵局。学生席和伦理委员会倾向于暂时冻结该技术;技术方和政府代表则主张在严格监管下有限开放。

我又一次被推到了天平的中央。那几天,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一遍又一遍地和Nexus进行推演。无论我选择哪条路,结果都是体系信任度的急剧下降和校园的进一步分裂。

【先生,你仍然是桥梁。】Nexus在我意识中轻声提醒,【但桥梁,是会磨损的。每一次你试图弥合分歧,都在消耗你自己的公信力,也在磨损你的心力。数据显示,你最近的皮质醇水平持续超标。】

在又一次漫长而没有结果的争吵后,我拖着疲惫的身体,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:

“我们不禁止,也不放开。我们成立一个‘小规模自愿者试点’。申请者必须是已完成多次深度改造、心理评估达到A-以上的成年学生。整个重构过程,向全社会公开直播所有生理和心理数据,不加任何删改。一旦出现任何一级不可逆的不良反应,试点立即终止。”

我看着台下所有人,一字一顿地说:“我们要让所有人,都清清楚楚地看到,通往‘天堂’的门票背后,标着怎样的价格。”

这个充满了现实主义和妥协色彩的方案,最终以微弱的优势,在治理中心获得了通过。

志愿者的报名名单,几乎在一瞬间就刷爆了服务器。最终,经过严格筛选,20名学生入选。我看着那份名单,在里面甚至看到了两个曾经坚定的固化派代表的名字。他们想用自己的身体,去亲身体验一次技术所能达到的极限,然后再决定自己未来的信仰。

试点开始的那天,我陪同医疗组,为志愿者们做最后的基线扫描。我看着那些或兴奋、或忐忑、或坚毅的年轻脸庞,心里五味杂陈。我认出了其中一个固化派学生,他在听证会上曾激烈地抨击过我,而现在,他只是平静地看了我一眼,点了点头。

技术与自由的辩证法,又一次,要在活生生的人类身体上,进行演算。

夜深人静,我回到自己的公寓。治理中心的每日报告,已经推送到了我的终端上:“信任指数67%(相较昨日下降2%),争议指数43%(相较昨日上升5%)。”

一降一升,像一个危险的信号。

我关掉终端,走到窗边,冰冷的玻璃贴着我的额头。我看到远处的试点中心灯火通明,像一头趴伏在黑夜中的、正在打盹的巨兽。我握紧了口袋里,那枚属于2025年的、冰冷的校徽钥匙扣,它的金属棱角硌着我的手心。

“试验田里,永远在长杂草。”我轻声对自己说,“但幸好,也总是在长出新的希望。”